我仍然清晰地记得,那是某个夕阳降落的时候,我蹲在奶奶的田里看蝈蝈和蟋蟀,在我不能识得它们的时候便与它们为伴度过孩童时光,我模糊的记忆从那个泛着金色的午后开始。
某个艳阳高照的午后,我在土地里蹲着逗蛐蛐,模糊地感到有些热。 可回过头就看到爷爷奶奶在田间甩开膀子干活,我就是连热也说不出口了。
于是我在幼稚的年龄开始做出幼稚的思考,爷爷奶奶是怎么会种地的? 他们的爸爸妈妈教的吧。 那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就是他们的爸爸妈妈教的,可是很久很久以前,第一批种地的人又是谁教的呢? 我的心被疑惑充满了一瞬,但很快又被叫嚣着的蛐蛐吸引了注意。 那时的疑惑就像羽毛,只是浅浅挂在了我的心上,又被无数的童趣吹走了。 可总有残存的碎片,随着岁月更迭变成了我生命的底色。
随着长大的足迹,我开始捉蝴蝶抓蜜蜂,在放学的路上,扒拉牵牛花的种子。 黑黑圆圆的一粒粒被收集起来放在密封的袋子里。 我幻想我自己种下的牵牛花也会在夏日绽放,幻想土地孕育出我劳作的成果,于是幸福着度过童年每一天的生活。 然后呢? 没有然后,那种子遗失在岁月的缝隙里了,可怀着幻想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幸福。
等我再长大些,就到城里去读书了。 舅舅开着他的摩托车,带着我日复一日的跨过无数黄土地。 一个小时的车距总是足够我把那些麦田看了又看。 每一次的旅程都是我与这片土地的约会。 我数着光影的距离,路过麦子青了又黄,路过高粱弯腰又长。
高中时我透过校园的狭窄栅栏看自由的风,应着叛逆情绪无心学习。 可爸妈什么也没说,只是让我陪爷爷奶奶一起下地里干活。 我起初只是雀跃着,为不被困于呆滞的书本沾沾自喜。 可仅仅是在第一个下午,我就因繁重的农务直不起腰,终于体味到爷爷奶奶为了让我不再重复务农命运做出的努力。 爷爷奶奶一辈子都在供奉着土地,却是为了让我远离土地。 可我知道我离不开了,我的根深深扎在了家乡这片土地上。
高考结束的当天下午,我便回了老家。 就在十八年的努力收卷之后,我只是安静地陪爷爷奶奶播种下他们新一年的希望。 所有痛苦和狂喜交杂的情绪都在与土地的交流中释然了。 土地默不作声,任风吹麦响,在一片广袤的浩荡中,土地万寿无疆,人类生死无常。
纵使如今远离家乡,跨越两千里的距离,我从乡间土地迈入钢筋水泥。 我在城市高楼中央俯身感受着泥土,阳光从头顶树叶的罅隙洒下,某个金色的瞬间倏忽与记忆最初的那个下午重合了, 在朦胧的泪眼中我看见了土地上耕作的爷爷奶奶,看见了童趣烂漫的自己,看见了沉淀在泥土里穿越距离的坚实爱意,看见了土地一层层堆积勾画人类劳动的痕迹。(邵晨曦)